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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雨夕(一发完)

写在前面·小透明的碎碎念:酥胸被邀请进宫小住,期间生病了。一个意识流的 关于尚书大人酥胸是如何在宫里过上小布尔乔亚(大雾)生活的故事。我们的宗旨就是,甜甜的,暖暖的。(我真的很想发刀,但是发不出来。)

头一回写。初めまして、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。


一.

那天最先来拜访他的是医生。天光透亮,他刚刚梳好头发,饭还没端上来,门口就闪进一个久别的人影。照旧戴着不三不四的银耳环,披头散发,嬉皮笑脸。他说:“你怎么来了?”来人大大咧咧地挤到他身边,毫不客气地大嚼起宫人们刚刚布好的饭菜。

“啧啧啧,这宫里的伙食就是不一样。”

“问你话呢。”

“听说你快死了,来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可以顺走的。”

“少放屁。”

老朋友放下手里的素馅包子,顺手摸上他的手腕,切了一回脉。

“切,不过是伤了风。”

“我没事。”

“我知道!我还不能来了吗?”

“来得这么早。”

“你反正也睡不着。”

“……”

寂然饭毕,等着温药的时候,他抬手泡茶。

“你少喝茶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他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。“泡给你喝。”

“哎呀,啧啧啧……当朝尚书大人亲自泡的茶,在下可真是——感动啊。”医生端起杯子品了一口。“这茶叶……啧啧啧,皇帝真是什么好东西都往你这儿送。”接着挨了一记白眼。

他第一次见到的这位老朋友,还是个少年,给父亲打下手,学本事。他自己也未曾及冠,彼此眼里都是孩子。只不过一个是大夫,一个是病人,毕竟还是一个命令一个服从。自己虽然年轻,到底是三军面前呼来喝去的人物,哪里忍得了处处听一个更小的孩子差遣管制。但卧病的时间里,也只有这位“小友”,除了无微不至地看顾外,陪他斗嘴吵架读书写字。一切都要重来,吃饭穿衣学步握笔……他所有的不堪与羞耻,医生都在一边看见过。有的时候他想,所谓大恩不言谢,到最后居然成了他们的这种关系。熟到一定境界,就是口无遮拦,随心所欲。他也不得不承认,比起皇帝,和医生在一起的时候,他更加无所顾忌。

“我出来办事,路过金陵。听说你病了,想去看看你,谁知道你不在尚书府……”

他扭头吩咐小宫女去续水。

“前一阵子太后让我进宫小住,谁知吹着风,蒙陛下和太后关心,留我在宫中养病。”

不用抬头,他都能想象得出朋友那张脸上促狭和揶揄的表情。

“就该这样。”

“……你够了。”他抬手掷出去一卷书。

“少来。信不信我跟你那位皇帝表兄说你活不了多久了,到时候保管他把你锁床上,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太医看着你!看你受得了受不了。”

“陛下不会信你的鬼话。”

“呸!你骗过皇帝多少次?而我是你的救命恩人,我们两个人,你说皇帝信谁?”

“……你的嘴怎么还是怎么损?”

“彼此彼此。”

医生又一阵风儿似的走了,没对他提起任何旁的人。他知道这就是一切无事的意思。其实他有些想问一问,从前一直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那位老大夫好不好,鞍前马后跑来跑去的部下如何,还有他最挂心的那个小少年,如今在医生身边呆着,不知心志可有清醒些?


二.

坐着坐着就乏了,索性眯起眼来养神。迷迷糊糊之中有人往他膝上盖了一层薄毯,他倦得眼皮也懒得抬,耳朵里尽是衣裙摩挲的沙沙声、门外呼呼的风声、院子里鸟儿啁啾的婉转啼鸣……台子上的黄铜香炉有人添了一把香料。那香是太后亲手制的,说是可以安神,知道他精神不好,总嘱咐宫人们常常想着添。他辨出三种成分:鹅梨、檀香、松木……那是他养尊处优的少年时代不知哪里学来的鸡肋本事,现下不失可以作为一种独自的消遣。他想再试试还能闻出什么,又觉得自己实在是闲的没事干了。

宫女锁儿在推门进来。

“大人,云南的小王爷进京述职,正和聂将军在皇上那儿呢。郡主也进宫来了,现下正在太后宫里说话呢,差人来说一会儿要一道来看大人呢。”

不到吃午膳的时间,访客又到了。他欣喜地看见他阔别已久的小姑娘,已经是快要做母亲的人了。他手忙脚乱地指挥宫人们在她落座的周围堆上能搬来的所有软垫、毯子,恨不得让她直接搬到榻上去躺着。来的三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各样吃食、点心在她面前堆成小山,但也知道都是他的心意,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。

直到她按捺不住,嗔怪地说了一句:“兄长。”

他才意识到自己激动得有些过了,讪讪地让宫人们停下手。

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满世界乱跑的小女孩了。他默默盯着她白里透红的面皮,她有些笨拙的动作,她圆圆的肚腹……她真的……很不一样了。毕竟,这么多年了。

“你的气色看着很好。”

她笑起来,倒是还和记忆里一样憨甜。他不禁想起从前,她一个人支持着王府的时候,杀伐决断都压在她柔弱的双肩上,外人面前眉宇间只能是凌厉。但在他面前,她永远都是小女儿情态。

“倒是兄长脸色不好,病好了吗?”

“已经好了。”

面前三个人都露出再也不信邪的神色。

小王爷说:“大人莫骗我们了,姐姐会伤心的。”

“我真没有骗你们,不信你们去问问太后啊。”他无奈道。

他无心惹她哭的,他哪里舍得她哭呢。就在他想把又一份枣泥山药糕和桂花糯米甜汤挪到她面前去的时候,郡主低下头哭了。她眼角淡淡的修饰被泪水冲洗得云云溶溶,三个大男人面面相觑。他急得想用手给她擦眼泪,就像少年时代一样,虽然那时候被惹哭的大多是厮混在一处的如今的皇帝。他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,如今这已经不再是他的小姑娘了,她已经嫁做人妇。现在她的丈夫就坐在下面,那是他的袍泽兄弟。他们很好。

锁儿带着宫娥们鱼贯而入,捧来铜盆布巾胭脂水粉,女儿家的物件铺了满席,要侍候郡主理妆。

三个男人避去了侧殿。锁儿隔了一会儿去请他们回来,她已经又周周整整地端坐在那儿了,常年习武的身姿是那样挺拔干净。他看不出她哪里发生了变化,只感觉她更端丽了,眉头描画得那样精致。他想起无拘无束的小时候,有时他晨间前去,她尚坐在妆镜台前,侍女见是他来了,都笑着走开,留他们二人独在房里。他兴起要帮她,可他哪里会什么呢?只能拿牛角梳子为她梳梳头,顶多打上一两根辫子。她年纪越长,辫子也就越打越少了。他也曾闹着要为她画眉,然后两个人想起故典来,一道羞红了脸。打打闹闹间她两根眉毛都连到了一起,被正好撞进来的七皇子看见,朗声笑了起来。她恼了好久,见他一次就打他一次。

 

离开之前她告诉他,太后放心不下,定要她在国中留到生产之后,日后可以经常相见了。

 

三.

掌灯时分,皇后带着小皇子来了。见完礼,三岁的孩子就迈着小腿儿滚进了他的怀里,甜甜地唤:“表叔。”

“章儿,越发没规矩了,仔细你父皇。”皇后出言责备。

“没关系,母亲不说,表叔不说,章儿也不说,父皇就不知道。”孩子乖觉地瞥了母亲一眼,眉梢眼角全是笑意,那双酷肖他父亲的眼睛在灯影重重里熠熠生辉。“你们呢?你们会说吗?”孩子对着地下站着的宫人们说。

纱帐影儿里立着的小宫娥们抿嘴细细地笑了。

“你看。”孩子说。

“母后教过你多少次了,你该称先生。”皇后说着,招招手,想让孩子过去。“来,到母后这儿来,别吵着先生了。”她一直微笑着,看向儿子的眼神里,满是做母亲的甜蜜。

皇后无疑是宠爱这个孩子的,他想。他端详着眼前这位端雅的女儿,还是个少女模样,毕竟她不是皇帝的发妻。皇后看上去气色不错,苗条但不枯瘦,柔美的鹅蛋脸略施薄黛,更显得青春动人。她原本就很年轻。

他一直相信相由心生这个道理,譬如渺远记忆中的母亲,一直是人人夸赞的美人儿。母亲确实天生丽质,养尊处优的生活也令她驻颜有术,但如果父母的结合仅仅是一桩政治联姻,没有寻常人家琴瑟和鸣的欢悦,她也将很快容颜凋零。这是母亲的幸运,也是母亲的不幸。毕竟最是无情帝王家,如果没有心,或许会活得比较没那么苦涩。

“本宫知道先生病着,本不该来叨扰。可章儿总是闹着想见先生,本宫也无法儿了。还望先生不要告诉陛下。”她的声音细细的,温柔娴静。

“不要告诉父皇,章儿只是想表叔了。”孩子在他怀里仰起小脸,脆生生地补充道。

“没关系,我真的已经好多了。”他说。

皇帝与皇后的婚姻,又何尝不是因为政治呢?虽然是他一手促成的。还有早年间自己得到过的赐婚,虽然满心欢喜,但彼时自己是当局者,又囿于满腔小儿女之心,雾里看花,哪里看得到春风得意外围埋藏着的杀机。那位疑心病重的陛下,怎会容忍扶持自己上位的肱骨之臣与手握重兵的外姓王府联姻?老祖母的乱点鸳鸯谱,又怎么不可以作为麻痹众人的一步好棋?顺水推舟罢了。那纸婚约好像一颗包裹着糖衣的毒药,服下的人都以为吃的是一颗定心丸,毕竟赐给儿女辈的姻缘,就是权力许给你家族的未来。那之后他踏上过的每一次征途,都像是为了日后的荣光奔波劳碌,他那时再年轻,除了家国天下,又哪里能免俗于家族的荣耀。这些都是出身赋予他的,他避无可避,也问心无愧。所以就连最后那次踏入死境的出征,在记忆中,也不过是无数次中寻常的一次。离京时有母亲和她来相送,身边有父亲和出生入死的手足,身下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战马,背后是熟悉的长枪……都是令人无所畏惧的倚靠。

但现下看来,皇帝和皇后比他要幸运一些。皇后只是穿着简单裁剪的宫装,挽着最寻常的发髻,钗环清简。但只要稍稍注意,就能看见她服饰上层叠的绣纹、手腕上碧沉沉的满翠手镯,耳垂上光泽饱满的珍珠,发间若隐若现的玉簪和宝石珠花。那些或拙朴或精巧的女儿家的玩意儿,来自各地的贡品,经由内廷工匠的巧手雕琢,在无数个年节由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亲自捧着来到皇后的宫门前。她的身上,处处都是丈夫能给的心意。从前他一贯觉得史书里的皇后妃子都是笼子里的金丝雀,再贤良淑德也只是是史官写的好听罢了,他们还能写些什么呢?现在他觉得他看见的这一对儿没什么不好的。皇帝娶她时,他们还在谋事,挑中的也是她的家族。皇帝要的不多,只是要她忠诚,要她不要站错队。妻贤夫祸少,这句话再不错的。她本就是书香门第里幼承庭训的贵族少女,想也一直被教导为妻之道。她的幸运就在于新朝的朝野平静,在于后宫的寥寥数人,在于皇帝膝下的荒寒。或许皇帝在勤政枯燥的日复一日里,会一点一点发现她的好。她应该是有好处的。他了解这位陛下,只要她真的有好处,贤德纯孝,他就一定会拿出十二分真心待她。至于别的什么的,妩媚、情致、风情……兴许皇帝——太木讷了?他这样想。

他与皇后抿着茶说了一会子话,门口晃过一个人影儿,想是传膳的宫人。步履轻轻,没听见一丝儿声响。锁儿会意,从立着的角落里出来,上前说道:

“皇后娘娘,大人,该传膳了。”

出于礼节,他开口留来客一道吃晚饭。

“章儿要和表叔一起吃。”孩子说。

“章儿忘了吗?晨起皇祖母已经差人来了,说晚上要做章儿爱吃的什锦虾仁。”皇后说着站起身来。

坐着的一大一小都站了起来,孩子乖巧地溜到母亲身边。

“表叔再见!”礼节过后,小男孩拉着母亲的手走了,临了儿一回身补了一句。

 

他还在吃药,要忌口的太多,晚膳也没有什么,左不过是清粥小菜。他一个人吃,乐得没人管,因着没胃口,随意扒拉几口就放下了筷子。锁儿和内监小豆子一左一右夹着他,急得眉头都皱成蚕宝宝。

“大人也该多吃些饭,不然吃药伤胃。”

他抬头看看他们俩,不由地笑了起来:“你们俩也去吃饭吧,不用跟我在这儿立规矩。”

撤掉了碗碟,就是等着温药。天早黑了,皇后和小皇子离开没一会儿,就下起了雨。他挪去檐下坐着,秋风飒飒地吹着,院里亭子角上小护卫挂着玩儿的风铃不时叮咚作响。四角的矮灯都亮着,橘黄的烛火颜色,远远地看起来是四团朦胧的光圈。那熟悉的景致在他眼里,比先前模糊了好些。

看来眼睛是越发不好了。他想起晨起时锁儿给他篦头发,小姑娘犹犹豫豫地说:“大人,您有白发了。”

“哦?那拔了吧。”

“可不能拔,拔一根长三根呢。”

他笑了:“你听谁说的?”

“人人都这样说。锁儿给大人藏起来吧。”

女孩快手快脚地做事,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了。藏起来也好,叫别人看见,又要来一顿唏嘘数落。

“大人放心,锁儿不会说的。”收拾好东西出去时,锁儿细声细气地说,完全没有平日的俏皮。

他还没来得及多一句话呢,只好叹口气对自己说,连跑腿的小宫女都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儿。自己这日子过得,也真是精细。

 

四.

吃药盥洗除了外衣散了头发,屏退左右,他也不说要睡下,自去床上歪着。门已经关上了,院门想也快要到落锁的时间。床幔外留了一盏灯,明晃晃的,照得满屋凄清。他静静听着外面的响动,觉得今晚自己应该能听到比平时更多的声音,那是雨落在来往宫人伞上的声音。他的小院子在宫城一角,清静,悠闲,不过是闲住,他很喜欢。但他明白到了晚上这座偌大的四方的围城确实是安静,没有辘辘的宫车过往,没有火树银花的装饰,没有歌舞升平的饮宴……只有寥寥数人各自呆在各自的屋子里,对着灯火忙着,做针黹活计,读书,或者发呆。皇帝勤政,这是一件好事情。

现在睡觉太早了些,何况也睡不着。年纪越长,夜里精神头反而越足,觉越少。昏昏然都发生在白天。晚间自己数着更次,就知道自己究竟能睡几个时辰。皇帝早就命鸡人不用过来他的院子附近,免得吵着他。结果反而害他听不见打更,只好瞎算时间。有许多次,都是在天快亮的时候,约摸是最为酣甜。他自嘲眼皮都是透明的,天光一透,想不醒也难。好在白天睡个午觉倒也便宜,可以养一养精神。

十足的老者作息。他想。那真到老了,可如何是好?不过可能性更大的是到不了,所以这份闲心操了也是白操罢。

 

那天最后来的人,是皇帝。

他想起身行礼,意料之中地被拦下。

他觉得不妥:“陛下,臣还是……”

“少跟我陛下陛下的,不爱听。”

他觉得皇帝的脸色最不好,不过两日未见,眼下的乌青就更重了些。他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担心,倒不是他怕什么,只是那人最不会在意自己的身体。

“那么尚书大人快些养好身体,也好帮朕分担些。”

一时间命人掌灯,又在榻前摆了一局。三五回合下来,不及数子,他已然被杀得片甲不留。他笑着仰倒:“不下了,不下了。”

皇帝皱着眉头:“重来,我再让你五子。”

他知道皇帝牛脾气上来了,便不再反驳。年少时都是他这个臭棋篓子上赶着七皇子,沉默的少年义正辞严地拒绝:“你下得太烂了。”但每每还是从了他,一如每一次他提出的要求。但每次都在一盏茶内解决战斗,杀尽他的锐气。他尝到难以言说的挫败感,但又是这位表兄的好脾气,才能让他对自己唯一不擅长的事情乐此不疲。

灯花爆了几次,宫人添了两回蜡烛,夜也就渐渐深了。

“早些休息吧。”皇帝动手将黑白子儿往檀木盒子里收。

“……”

“看什么看?从前在军中,不都是一起睡的?”

 

斯斯文文躺着,但真是睡不着。他听见枕边那人沉重的呼吸,便知道他也醒着。从前挤在一处,对那人的角角落落实在是熟悉到难以忘怀。黑暗中皇帝突然说:“你睡不好,怎么不告诉我?”

他幽幽叹了一口气。

“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?睡不好也是病,也得治,明日,明日我就请母亲来看你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他知道反驳是无用的,现下也已经想通,一味的遮遮掩掩终是无益,他也是在不忍心在害他失望一次。

 

帘外雨潺潺。

 

他是被窗外一声明亮的鸟啼声唤醒的,这一次终于不再只是从养神中回神,他从恍若无梦的黑沉乡中醒来,空气也不再湿冷,反而氤氲着夏日蓬勃的水汽和溽热。这是哪一年?哪一天?他蹬掉被子翻身下床,吃惊地发现自己赤裸着上身,仍旧燥热得大汗淋漓。满屋里陌生而熟悉的陈设都是久别,一如铜镜中照出的那一张他数十年不曾看见的少年的脸,一张不用用力去笑都光洁、无忧无虑、生机勃勃的面庞。曾经无数次他从混沌中醒来,譬如从剧痛的梦中跌入剧痛的现实,费尽气力也只是打开了模糊的视野,他看见少年医生惊喜的神色,和他离开床榻时一闪而过的狡黠的银色耳饰;譬如被罚军法后敷了草药伏在榻上午睡,他的小姑娘悄悄进来,用狗尾巴草轻轻戳中他的鼻尖;譬如最渺远的记忆里,有一双黑沉沉毛茸茸的孩子的眼睛,守在他的襁褓边,与他一样好奇地对望,他对这繁杂世界的最初映像,这样意料之中的纯净……但这一切都被他甩在身后了,他急匆匆地换上熟悉的衣衫,来自母亲的密密缝制,如果这是一个早晨,那么他知道要赶紧去后院练功,去上房请安,回房间用早膳,接着去皇长子的宅邸和七表兄一同上书房,午后他们在盛了冰块的里屋歇夏,抵足而眠,一定又要嫌弃对方身上热,打打闹闹最后还是搂在一起睡得浑身是汗,下午拉上小郡主,命她放下怀里的弟弟,一同去郊外放风,晚间回到家里,先去见母亲,母亲会命嬷嬷切来井里湃了一天的瓜果,又叮嘱他不要贪凉……但这只是一个最寻常的夏日的午后,他从自己房里醒过来,他已经手足无措了。他夺门而出,撞翻了送甜水的婢女。小女孩也没有恼,拍拍身上尘细细地告诉他:“公子这是要去哪儿?今日休沐呢。”他头也不回地跑去上房,母亲刚妆点完毕,正坐在榻沿上醒神。他一头歪倒进母亲身后,母亲半转过身子摩挲着他的头发,唤他的乳名。

“没睡好吗?”

屋子角落里融化的冰水中泡着早晨摘下的沾着露水的小茉莉,一旁坐着个小侍女,正用磨轮切着鲜花汁子。

满屋的静谧与香气。

他翻身枕上母亲的膝头,搂住母亲的腰,声音闷闷的:“不,孩儿方才睡得很好。”

 

他又一次合上眼睛,一时自己还是总角幼童,宫宴上怯怯躲在母亲身后;一时他已经领着小孩子们在春猎上把野兔抓了又放;一时那匹狼还小,腻在他怀里撒娇,一时它又已经静静地先走一步;一时他立在城头向还是太子的陛下许下注定落空的承诺;又一时风雨故人来,他在第无数次对弈后落败,和皇帝抵足而眠,一如年少时光。

 

他懒得睁开眼睛,在梦里伸手去够母亲鬓边垂下的细细的流苏。当他伸出手时,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抓住他,重又放进锦被里。那人示意左右不要吵醒他,自己换好朝服,轻轻合上朱红的大门,缓缓地踱远了。

 

这是落雨的第二天,碧空如洗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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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在后面:小宫女的名字,锁儿,私心用了《康熙王朝》里周培公在街上遇见的苦命女孩的名字。当年他们被明珠拆散真心让我伤心。周培公其人,在电视剧里,奉旨平叛,却不得不被配上满人将领图海,又在快要立大功时奉诏回京,图海都为他不平。他却平静地告诉图海他全然明白皇帝的意图与无奈。之后他远谪盛京,最终病死在东北的冰天雪地里,但是还是给皇帝送上了一副《皇舆全图》,特别令人感动。我想大概孔明之后,无论谋士丞相,都像孔明,为江山社稷,黎民苍生,鞠躬尽瘁死而后已,是为人臣典范。

最后,关于题目风雨夕,一直认为《红楼梦》里最美的一回是《金兰契互 剖金兰语,风雨夕闷制风雨词》。最难风雨故人来。最挂念你的人在意料之外不告而来,大约是一件“小确幸”: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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